近日，有朋友发来微信问我对网红教授华中师大戴建业幽默解读古诗词一事有什么看法。虽然看过几个片段，但并未完整看过戴教授的完整课程，所以对老先生本人的讲课水平如何无从判断。反复强调三遍，本文不评价戴老先生授课。因为没有完整读过戴先生的著作或听过他的课程。

但是，我想从这件事引申开来，谈谈老师的魅力，上课的风格问题。

“我们老师特别逗，各种笑话张口就来，我们上课特别开心。”

“我们老师就是个段子手，上课一点也不犯困，想睡觉都不可能。”

……

不仅仅是学生喜爱这样的老师，在网络上，这样的老师也得到热捧。不仅仅是中小学如此，大学的教授或校长发表一个什么演讲，如果不引用一点网络用语，不讲几个段子，就觉得不接地气儿。

也许是“用户需求”的驱动，当学生和社会把“幽默风趣”，把会讲笑话，会说段子当成是一个优秀老师的标配时，老师也就自觉不自觉地往这个方面追求了。不仅仅是体制外的老师为了吸引生源这么做，体制内的老师为了得到学生的好评也这么做。

结果呢，在上课的时候，各种网络用语，各种搞笑的段子，纷至沓来，看起来课堂热热闹闹，学生也确实很开心，但开心过后，乐过之后，这节课的真正收获在哪里呢？

我们大家都读过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文中描述了这样一位老先生。

第二次行礼时，先生便和蔼地在一旁答礼。他是一个高而瘦的老人，须发都花白了，还戴着大眼镜。我对他很恭敬，因为我早听到，他是本城中极方正，质朴，博学的人。

不知从那里听来的，东方朔也很渊博，他认识一种虫，名曰“怪哉”，冤气所化，用酒一浇，就消释了。我很想详细地知道这故事，但阿长是不知道的，因为她毕竟不渊博。现在得到机会了，可以问先生。

“先生，‘怪哉’这虫，是怎么一回事？……”我上了生书，将要退下来的时候，赶忙问。

“不知道！”他似乎很不高兴，脸上还有怒色了。

我才知道做学生是不应该问这些事的，只要读书，因为他是渊博的宿儒，决不至于不知道，所谓不知道者，乃是不愿意说。年纪比我大的人，往往如此，我遇见过好几回了。

这段记录很有意思，老先生是“渊博的宿儒，决不至于不知道”，但学生问“怪哉”这虫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为什么就不告诉他呢？为什么非但不告诉，脸上还有怒色了呢？

先师孔子如何上课，有这么两句话值得品味。

子不语：怪，力，乱，神。——《论语·述而》

那些怪异、勇力、变乱、鬼神之事，往往为人们所津津乐道，但孔子却不语，不谈这些事情。孔子的日常教学是“语常不语怪，语德不语力，语治不语乱，语人不语神”。与学生所谈的完全是极为务实的言论。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论语·述而》

所谓文，指的是诗书礼乐，而行则是行为，是力行前面所学之诗书礼乐，而忠、信则是品性上的训练。“四教”实际上是知识、行为、品性等几个方面并重，孔子以此来教人，而那些怪、力、乱、神之事自然排除在外。

关于“三味书屋”之“三味”是哪“三味”，前人也有一个解释。

“读经味如稻粱，读史味如肴馔，读诸子百家味如醯醢。”（大意是：读四书五经之类味如吃米面，是食之本；读历史书味如喝美酒吃佳肴；读诸子百家之类的书，味如酱醋，好比烹调中的佐料一样）。

哪些是主食，哪些是菜肴，哪些是调味品，需要有意识地分清。上课以段子为主，以笑话为主，就仿佛是让孩子吃了一肚子花椒大料，一点主食也没吃，味道有了，但营养却没了。

当今社会，那些轻飘飘的，舒舒服服的，不需要太多深入思考的东西大行其道，但那不应该成为我们老师上课的主流。

一个老师的真正魅力在于其“方正、质朴、博学”，而不在于其风趣幽默。老师上课不是不能讲段子，不是不能风趣幽默，但这个风趣幽默要有度，过犹不及。“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老师不是相声演员或小品演员，只要逗人开心就好。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论语·雍也》

我们当然应该努力引导学生往“乐之”的方向走，而须知真正的“乐之”，不是浅层次的哈哈一笑，真正的“乐之”是思维不断深入带来的快乐，是境界不断提升带来的快乐。

有时候，“软饭”吃起来固然很容易，但一直吃“软饭”，当有一天需要吃“坚果”的时候，怕是就嚼不动，就品不出味道来了。